香港举办第一个娱乐记者摄影图片展，命名为娱记正传，副标题“纸媒虽没落，光影可留存”。展厅不大，遍布着昔日的钗光鬓影，四大天王、尤物与玉女、银坛眷侣，或沉静或活泼的一幕幕定格，都是似曾相识的柔光效果。我们通常用“没有PS的年代”来赞美那可一而不可再的1990，电影兴盛，电视蓬勃，巨星云集。其实不止是怀旧而已，哪怕是未亲身经历过往日风华的八十九十后，也能凝望着照片唏嘘不已，遗憾错过了大好时光，它不仅牵着我们走近时光的洞穴，更提醒我们不少事情，值得咀嚼回味。

　　首先，风水轮流转，如今“娱记“的头衔，已经不算是什么好名声，尤其在香港，更快直接与“狗仔队”划等号了。从曝光私隐照片，到杜撰不实报道，八卦周刊作为商业媒体，以女性、性、艺人和小众群体为工具，以偷拍，猎奇的手法来拿取资料，再以哗众取宠的语境及文字主导读者对消闲娱乐杂志的想像，其罪状几乎是罄竹难书，矛盾重重，无所不用其极。1999年，郑秀文曾拿下劲歌金曲金奖的歌《插曲》，其实就是特意邀填词人写给狗仔队的公开信：“如果满足，如可满足，如若要摧毁我眉目”、“而我极痛，而你未痛，但实际只当是节目”，三言两语道出明星群体所受到的摧残，世纪之交过后，越隐藏越破坏。

　　可是，在此之前呢？除了泛黄的昔日报章与黑胶唱片，展览中还有一封特别的信，是歌手彭羚写给一位娱记的，随意地用签名笔写在白纸上，大意是我出席活动你为什么不来看我？我很想念你啊，撒娇式的几句问候，单纯的毫无避讳；又有陈慧珊叶蕴仪郭富城给另一位娱记的签名照片，一张又一张，不厌其烦的千言万语——在传媒与明星成为对立面之前，在明星“真性情”成为少数，被训练的以一套套标准话语去应付记者的提问之前，在绮丽的九十年代，两个群体间的关系也有过这样一段耐人寻味的蜜月期。想起曾听一位漫画家说过一则轶事，曾几何时，黄沾与林燕妮情侣间闹矛盾，他所工作的报馆就让他站在黄沾的角度画副漫画哄林小姐开心，刊登之后黄沾竟然写信向他致谢，满纸小楷，让他受宠若惊，恰逢当时他正犹豫着是否转行投身广告业，便冒昧回信向沾叔请教，又收到数千字信笺，劝他留下，并附上千元，注明“就算是等买你新书的预付款”，这样微妙的人情味道，如今再看，也成为豪情只剩一襟晚照了。

　　风口浪尖的话题人物刘嘉玲，也在展览中占了不少篇幅。九十年代的她，还是《阿飞正传》里的摩登女郎，冶艳而物欲，带着些青涩的婴儿肥。在拍广告补妆的间隙，她举着口红愣神，脸上是落寞的神情，那时后来的绑架事件尚未发生，也没有与富商的一段段绯闻，简直要算是史前史时期，和长发飘飘捧着脸颊的周慧敏，以及还叫做王靖雯的王菲一起，被冲印成卡片，做成扑克牌的样子。是久违的质感了，提醒人们那个明星高高在上的时代，那个拍照还充满仪式感的时代——剧场导演林亦华甚至写过一本书，书名就是《当女明星还是大女明星》。没有微博与真人秀，只是接受公司的安排，坐言起行，或亭亭玉立或婀娜多姿的亮相，务求一丝不苟，能在”咔嚓”一声之后成为永恒。

　　另一则插曲，是观展的时候，伴随一片小小的骚动。画中人之一，靓靓袁咏仪就这样走了进来，穿着衬衫牛仔裤，与自己当年的照片自拍合影，与各位娱记老友寒暄，又拿着手机一张张地拍偶像赵国荣，指着穿亮片西装的梁朝伟照片大笑“这张经典”，友情的自然流露，提醒我们的则是，旧时王谢堂前燕，光辉的1990并没有完全过去，去真人秀、大陆电视剧里走了一圈，年代的存留者之一就站在我们面前。

　　可是，有意思的是，似乎每一个当下都存在着前赴后继的怀旧风潮。即使是在流光溢彩的九十年代，也有如专栏作家邓小宇者在散文中感慨，“常常说以前的女演员才是真真正正的明星﹐现在那一群总是好像少了些什么似的﹐像林黛、叶枫、尤敏﹐她们个个都是有头有面﹐无论什么场合出现﹐永远是光芒万丈﹐艳光逼人。反观近年的张艾嘉、赵雅芝、汪明荃等人﹐始终就缺乏这种魅力。”然君不见，这群“缺乏了某种魅力”的人，居然也成为了我们这个时代遥遥相望的对象，试想，时过境迁，若又一个十年二十年过去，我们时代明星们，让人眷恋追忆的，又是些什么呢？